「如果還有明天,你會怎樣裝扮你的臉? 如果沒有明天,要怎麼說再見?」 機場, by 薛岳~~
6/26,很複雜很亂的一個星期六,心情上的。
早上6點多就起床趕著搭第一次的高鐵下高雄,參加一位高中時代認識的女生的告別式,我們是高中時代兩校傳統的雄中雄女大露營時認識的,雲那時在遊戲中當我的小天使,我清楚地記得活動結束後她和一群同學到雄中來做客看照片,她還稱讚我很上相,第一次被女生稱讚,我依稀記得我是滿臉通紅羞赧不已,20年的時光真恍如昨日,真的想不到正值壯年的雲,卻因為大腸癌的折磨而早逝。20年朋友,雖總雲淡風輕地問候寒喧,在我們大學時代網路還不普及,我們真的保持著手寫信的通聯習慣。我在台北、雲在高雄,見面機會說真的在大學畢業後一隻手都數得完,但那份堅定的友誼總不會淡去或消失。雲是反應非常快非常機靈的女孩,天性樂觀開朗,講話時臉上總會掛著笑容,連在生病的期間仍不改一派樂天知命開朗的個性,我知道,愛面子的獅子座,總不想將自己不開心不甚美好的一面讓朋友知道,除了芬以外。
芬是雲的高中同班同學,在大露營時一起認識的,畢業後芬就到了更遙遠的上海工作一直到現在,跟她見面的機會真的非常稀少,但同樣的,靠著MSN跟她回台度假時短暫的電話問候,我們也維持著非常緊密的朋友關係。這二十年來,芬與雲所培養建立起的默契與感情,情同姐妹、甚至比姐妹還要更親密,這5年多以來的病痛期間,芬都能清清楚楚地知道雲的狀況,也陪了雲跟她的先生在身體狀況還行的前提下享受了2趟日本的旅行,似乎很有默契地知道要利用生命的最後時光來抓住美好。
當我看到芬在台灣的手機號碼在6/23星期三早上出現時,我只是覺得奇怪這個時間應該不是平常的她會打給我的時間,我接起電話很快地說,「芬,等我一下,我用公司的電話打給妳。」她很快地補充了一句「要馬上打喔。」簡單地寒暄後,語氣輕鬆地說著「雲跟我們說再見了」。芬毫不鋪陳醞釀地切入主題,一如她俐落的個性,我毫無防備地接招,腦筋一片空白,怯嚅嚅地確認我沒有聽錯。有種想哭的衝動,但辦公室裡左右都是同事,總不能失態地就這樣哭出來。大約3年前電話中我透過芬跟我說雲現在 ”只是時間早晚”的消息時,那時在大陸的工廠出差,我轉過身去,趁著工廠吵雜的聲音的掩護之下,毫無顧忌地就當場大哭出聲,來來往往的員工與作業員,沒人認識我,也只會以為我在講電話。
掛上電話,我憋著難過的心情繼續處理手上的急事,我以為我會很難過地離開辦公室找個角落用哭來宣洩一下,但我好像沒有我想像中的難過,我只有在撥了丹尼斯的電話想跟他說話的當下,有種只要我一開口就會哽咽掉淚的感覺,所以撥通了我還是趕緊掛上電話。我沒有我想像中那樣難過。也許是因為在雲受了那樣多次的化療的折騰後卻仍然無法阻止癌細胞的擴散以及知道了醫生的宣判後,我跟芬一樣都心知肚明地消極地心理上準備著這一天的到來;也許是因為母親突然被診斷出惡性腫瘤3個月後驟逝的生死無常的震撼教育下,我不再對親朋好友的離去有過多的悲嘆與痛心,體會並坦然接受人總是要走的,只是怎麼走、何時走的問題而已。
Dennis和雲&芬僅有一面之緣,但相識畢竟相當有限,雖無法與我同心默哀,至少他稱職地以撒嬌逗我開心等方式來解我陰鬱的情緒。好幾天過去了,我適應地很好,沒有心情大起大落,日子一樣要過,甚至,還有點高興呢,總算不用再為雲擔心要忍受癌細胞的病痛折磨,真的,我應該是高興的心情多於難過,一如我對我母親的過世的感覺是一樣。
6/26早上高雄下了滂沱大雨,雨勢大到能見度不到5公尺,是雲在不開心我好久都沒來探望她了嗎? 出了捷運站淋雨搭了計程車,告別式的地點司機不認得,繞了好多路,心急如焚地胡亂想著該不會雲的最後一段路我也無法參與吧? 狂打電話給芬,皆不通,只好求助在台北的Dennis,一下幫找地圖,還是找不到曲曲折折小路的一個號碼,再搜尋辦理告別式的商家,得到了電話,雲有保佑,真的撥通了,傳過電話給司機,三兩下就說懂了,一番折騰,遲到了十分鐘,大雨也停了,方才的大雨與迷路,是雲跟我開個小玩笑因為我很久都沒來看她?
五六十人的小禮堂進行著基督教的儀式,雲生前的好人緣,竟然座無虛席? 我侷促地站在最後面不安地找著芬。不一會工作人員拿了張椅子讓我在角落坐下,牧師的佈道,說著肉體靈魂上帝的信仰,我的心思卻到處飄,飄向17歲那年的青澀歲月,飄向2年多前在高雄與雲和芬的見面逛逛漢神到星巴克小憩閒聊,飄向大一時雲變成班上一個我很很討厭的同學的女朋友…好像平日的我所刻意不去想太多的回憶,慢慢地在這個就是要回億想起的場合跑了出來,我看著前方2幅雲的照片,一張是她大學畢業的學士照,自信輕盈,是我最認識的雲的樣子,一張是她嫁為人婦後與先生的出遊,背景是她最愛的日本的向日葵花田,是她在最後一年的生命的燦爛留影,身形略為消瘦但臉上篤定平和,看著想著念著,眼淚自然地一滴滴緩緩滴落。
自我評量下,我覺得我是個很不負責任的,膽小退縮的朋友,充滿逃避心態,雲是那樣樂觀開朗地面對自己的病痛,每當小心翼翼地詢問,她總是四兩撥千金地一派輕鬆地說著一件明明就很折騰痛苦的事情,會讓人有絕對的錯覺她根本就是健健康康的人呀,嗅聞不出有一絲病痛帶來的不舒服,她就是這樣堅強跟好面子,後來遠遠地從部落格探視她,心痛,到後來把頭別過去,真的不忍心再看了,怕看到更讓人心碎不捨的近況,只敢偷偷從芬那邊旁敲側擊打聽著,把問候關懷的重責大任權交給芬了,就這樣,我一直逃避著,我逃避著再次面對當母親生病時的同樣心情。我算哪們子20年的朋友? 要不是芬跟雲是夠義氣念舊的,我早該喪失資格被封鎖刪除於好友名單。
雲是在6/19離去的,芬在6/18接到雲的先生的電話通知病危的消息後馬上從上海奔回高雄,但終究來不及見最後一面,芬打電話給我的時間是6/23,芬說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跟我講,以及該怎樣跟我講? 「為何不跟我講?」「因為我有跟雲說過7月休假回台會再來看她,我在上海時有想過雲是這樣突然離去,我要是賭氣地不回來,那就假裝一切都沒事呀」。怪怪的,但我可以理解,我不就是一直在假裝,一直在逃避,一直堅持把雲最好的那面留在心中? 如果芬不跟我講,一直把我瞞在鼓裡,我會一直信以為真地以為雲還好好的,直到我心血來潮打了通電話到雲家裡,白目地說要找雲的時候。
雲的先生在台上念著雲的筆記本,帶我們理解她的心情,雲說,她的離去最抱歉的是讓先生親朋好友為她擔心受煎熬了,其他的,我又很不負責任地忘光光了。即使在最後的時日,雲一樣堅強樂觀,一樣總是為別人著想先。儀式最後,是瞻仰遺容,芬在很前排回過頭來我們,看得到彼此早哭得雙眼通紅,我走向前去,給芬一個緊緊久久的擁抱。是挺久沒見到芬了,卻是在這樣的場合,我跟芬手牽著手把一朵蝴蝶蘭輕放在雲身上的,看著她消瘦深陷的雙頰,再也忍不住壓抑的情緒掩面痛哭失聲,我心中那個逃避的假象破功,面對了最真實的雲,到底還是為雲所受的病痛感到心痛與不捨,非常非常地痛。
芬跟著雲的家人完成最後的火化入土的程序,我則跟另一位雲的高中同班同學 --宜 --搭乘計程車回市區, 宜很意外地終於看到雲跟芬口中總是不停提起的那個名字的主人就是我,我們同時很意外地發現原來當年高中大露營時,我們是同一小組的呢,但真的對彼此完全沒印象,緣分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我高中大學的同學失聯到一個不剩,只能說自己懶散成性沒特別想去經營好像沒有也沒差的同學情誼,卻可以跟外校的同學維持了20年的友誼,也多虧了雲跟芬的不離不棄。
順便拜訪一個在台北工作過但回到高雄的朋友,約他一起吃個午餐,搭捷運到中央公園站,我記得那個圓環曾經有一家肯德基,高中時的某個週末午後,我跟雲跟芬在裡頭打屁聊天,那時她們生日快到了,我一人寫了一張生日卡片給她們。朋友帶我找繞了一下找地方吃飯,就這樣巧,走五福三路,經過雄女,雲讀過的學校,年輕小女生白衣黑裙散發活力,我還可以模糊地記起雲同樣衣著與清湯掛麵的小女生的樣子,對面的國軍英雄館內, 2年前探望雲時我們曾經在裡面吃飯,要回台北時,火車站前曾經有一家龐德羅莎,我跟雲芬也光顧過,該要順便到離火車站5分鐘步行時間的雄中母校看看我跟雲一起看照片的地方嗎? 好像是一個懷念雲的巡禮,在我們共度過的時光所留下的痕跡,做為對雲的懷念的一個總結。
我要特別去回憶雲嗎? 我會常常想起她嗎? 善忘與遺忘的好處是,不開心不美好的事情過去就算了,壞處是,開心的美好的也都忘記了,只恨自己沒法控制只記住好的而忘記不好的。比如說,這樣多年了,我未曾拿起過母親的照片懷念她,事實上是,我手邊根本沒留任何一張母親的照片,刻意地不留,我心中自有那個堅毅形象與容貌,腦中的影像,比較遠,也比較安全,看到照片,太靠近,太容易勾起記憶,會很容易想起曾經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母親不高興,那種懊悔不已的自責心情會出現來打擊我。我曾經在夢中想撥手機給母親,因為太久沒跟母親說說話也想念她,但想在通訊錄輸入「媽媽」卻找不到這個號碼,夢中,不遠處的那個背影,我知道那就是母親。我是想念她的,2004年到現在,再怎樣刻意不去想,再怎樣努力地去躲,也騙不了自己的潛意識。
回到台北後,心情沒有特別起伏,沒有比較輕鬆也沒有比較難過,一樣沒有波瀾地過著平凡規律的生活,總是經過短暫離別或是朋友的突然離去,才更感覺握住的手特別地溫暖與珍貴,雲就真的是一片雲了,變幻各種樣貌後輕盈飄去。騎車上下班等紅綠燈的時間,我發著呆,看著雲想著雲,其實挺傷感的,還是很難接受不到四十歲的樂觀開朗的女生就這樣不見了。芬對雲的思念,可有太多更深刻與不凡的生活回憶,她寫給我的郵件裡,像是徒手輕輕剝開洋蔥,一片片地剝,沒有防備,就嗆眼地一滴滴地眼酸鼻酸地,至少我是這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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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生活裡,在每天的習慣裡,像呼吸,一直淡淡無聲的存在著...
手機袋--是你用勾毛熊的剩線勾的,吊飾--是某一年你給的生日禮物, MSN的櫻花照片,是跟你去日本拍的
跟你碰面是休假放鬆的必要療程,寫日記的習慣,是認識你後養成的,什麼有趣的,第一個想跟你分享
什麼難過的,一定要讓你知道,什麼不懂的,想聽聽你的意見,什麼解不開的,被你罵罵也爽
問問你最近都看什麼日劇了,聊聊現在的小學兒童隔代教育的問題
聽聽你吹噓你在孩子裡有多麼的吃的開,再潑潑你幾滴冷水“要不哪叫”騙“孩子啊”
連同事生孩子取名字,都要去請教你…………“
現在想起這些,只覺得堵的慌,還時不時冒出搞笑念頭
明明硬是強迫自己記住,很賭氣的送她一直到最後
腦海中的她,笑容還是那麼生動,就算是在五月,擺手說再見時的最後一眼,還是燦爛的……..
好象是平靜的過頭了........哭不出來,不讓自己找,不強迫自己想
中午趴在桌子上休息,突然覺得好象趴在冰櫃上看她一樣,心一時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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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上的妳,要一樣開朗快樂,這樣對妳最好也最公平。芬,雲會看著妳守護妳,沒了雲,I’m here for you.